礼物
*依旧是高中时代的他和他
（一）
张伟初见薛之谦是在楼后面的街上，这小子踩着个滑板，出溜得飞快，从北边过来。张伟正低着头琢磨隔壁班那漂亮女孩儿对自己笑是怎么个意思，一阵车轱辘碾过地面的声音，抬眼碰见他从路口拐角冲出来去投胎。
张伟吓一跳，往旁边让，好巧不巧半只脚踩上路沿石，重心一下子没找着，找着的时候早已右脚绊左脚，干脆利落地扭倒在地上。
太出息了。张伟认真反省，把原因归结于“今日不宜出门”以及“这人没长眼”。
“大哥，您碰瓷儿还碰滑板？真不挑啊。”
这是薛之谦的开场白。
后来据薛之谦回忆，他当天虽然心情郁闷导致头昏脑涨懒得看路，但是架不住技艺高超，完全是在极短的时间内调整了方向和加速度，隔着张伟半米多滑开的。回头发现居然倒一个，最先冒出的念头是：丫碰瓷儿，我再给他一闷棍。
张伟十分感谢城市飞速发展进步，街道绿化清洁建设良好，没剩个半截树杈、易拉罐躺在路边，留着让这人给他开瓢。
张伟赶紧蹦起来，继而发现眼前人不是“没长眼”，眼睛还挺大的。黑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，那双眼睛就格外有存在感——尽管这会儿里面全是嫌弃和烦躁。
比隔壁班那姑娘的眼睛还要好看。张伟觉得自己八成是一屁股把脑子摔出十里外了，才会莫名其妙地作出这种比较。
张伟故意道：“是啊，赔个……哎！”
话刚说到一半，那边抛过来个什么东西，张伟下意识伸手去接。
薛之谦没再说话，踩上滑板，滑走了。
张伟看着手里刚刚接住的一根棒棒糖，简直气不打一处来。
他本来想说“赔个礼道个歉吧”，此刻低头找了半天舌头，终于蹦出一句：“你大爷！”
“好吧，虽然我挺喜欢吃糖的。但总觉得自己受到了某种侮辱。”张伟咽下一口饭，屈指敲敲桌面。
小王顶不爱看他学别人四处乱敲，一巴掌把他爪子拍开：“那没办法，你又找不着人。不过江湖路途长久远，有缘就会再见——别把胡萝卜扔我碗里！”
“……你不是爱吃吗？”
“祖宗，我吃得下去不代表我爱吃啊！”
（二）
小王买刮刮乐中过的最高数额奖金是五元人民币，张伟没料到那王八蛋这回一语成谶。
眼前这个身穿二中校服，捏着手机低头发消息的同学，就是薛之谦本人。此时此刻正跟他坐在学校对面奶茶店里的同一张桌子上，气氛居然是和平而友好的。
事情要从三十分钟前讲起——
大休放学前的十分钟，教室里“窸窸窣窣”收拾书包的声音越来越大，低声交头接耳的士气慢慢受到鼓舞，前后左右地闲聊起来。
“哎张伟，”前桌小王转过头来，低声说，“今天放学别走西门了，大潘说看见赵宏图那王八羔子叫了人堵你。”
“我靠他至于吗？”张伟把笔一摔。
这个赵宏图，就是四班一个能把电吉他挠得要张伟命的倒霉孩子，视装逼如生命，热衷于在校内各个大大小小的场合一展自己的音乐才华。传言是家境优渥，打小把钢琴小提琴萨克斯等等都祸害了个遍，硬是自诩“精通数种乐器”。前几个月开始转移目标，转到能吸引大把姑娘的吉他上来，正赶上校乐队空缺了一个吉他主唱，当然是积极地去竞选。于是成员们集体投票，把张伟选上了。
“傻逼的心思你别猜呗。几斤几两自己没个数啊腆着个大脸要主唱。啧啧，可惜了他那把血贵的琴。”小王把滚到地上的笔捡起来，愤愤不平。
放学后，张伟当然是从西门口走，隔大老远就能看见领头混混那撮火红的鸡冠头。他左右张望，暗暗后悔自己熟人有点少，以后应该多发展一下，找了半天，只有斜前方这个哥们儿似乎有点眼熟。他多看了两眼，紧接着目光在那人脸上的黑口罩上定住。
……没招了，就他吧。
“这位帅哥，麻烦你个事儿呗。”张伟追上去，摘下自己肩上的吉他包。
薛之谦停了脚步，摘下一边口罩看着他。
“帮我拿一会儿，十分钟左右对面奶茶店见。”张伟转头望了望大门口，趁着没人注意，不由分说地把包塞他怀里，转身走了。
“哎？”薛之谦愣在那里眼看着人走远了，在后面远远地缀着，低头找着了琴包上的名字，“梁朝伟？”
望着这梁朝伟径直向鸡哥那里走去，薛之谦莞尔： “这人怕不是给我交接遗产呢。”
话说此时张伟虽然看似步子迈的毅然决然，其实内心不报任何胜利的希望，因为自己的战斗指数几乎为零。迄今为止他唯一的手下败将，是对门老太养的三花猫，还得归功于最后他扔出了一块煎鱼。眼看着红色鸡冠头旁边的小弟们溜达着往这边逼近，张伟甚至放松地打了个哈欠。
“刘哥！”后面谁喊了一嗓子，张伟这个哈欠险些卡住。
红色鸡冠头不知从这一嗓子里听着了什么，马上转过身，抬抬下巴朝张伟身后招呼：“哎！”
张伟没来得及回头，就见一道人影从旁边蹿过，蓝白色校服，身上背着……他的吉他包。
“你……”
薛之谦正眼没瞧他，三两步扑到鸡冠头身边，说说笑笑不知道聊了些什么，鸡冠头仰头大笑了几声，拍拍他的脑袋，摸摸他身后的包，又说了几句话，招招手，带着小弟们从另一边走了。
张伟隔着路边五棵树的距离目睹全过程，心情复杂得如同被三花猫抓过的毛线团。鸡冠头摸他包的时候，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过去一巴掌拍开他手的冲动。
薛之谦迎着他复杂的目光回来，把吉他包递给他，勾勾嘴角说：“别害怕，我是乖孩子。”
张伟眯眼觑他。
“我在鸡哥那儿就是一……吉祥物。”
“他还真叫鸡哥？”张伟忍不住笑了。
薛之谦踩着路沿石的边往前走，差点没站稳：“嘘，我偷偷起的。那非主流发型，不叫那个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。”
“那他名字叫什么？刘什么？”
“怎么，就你这样，还要报仇啊？反正不叫刘德华。”薛之谦朝他意味深长地笑笑。
张伟乐了半天，说：“我叫张伟。”
“薛之谦。”
跟着薛之谦走了一段，这才想起应该谢谢人家。张伟赶紧说：“那个，谢了啊。”
“晚了，没礼貌——哎别打我要掉下去了，行行，不客气不客气。”
“你这吉祥物买牙膏赠的吧，这么缺德。”
薛之谦笑得见牙不见眼，说：“对了，还算数吗？”
“什么算数？”
“奶茶店见的事儿，还算数吗？”
（三）
张伟看这家伙发着消息、喝着奶茶、跟自己聊着天，还不忘百忙之中跟旁边桌的男生打招呼，不由得感叹 ：“上回看你那样，我还以为你不爱搭理人呢。”
薛之谦明显愣了愣，咬着吸管抬头看他：“啊？”
“不是吧，您这记性快赶上我们家对门那老太太了。”张伟伸手指指远处的拐角，“就那拐角，前天上午，你是不是遇着一碰瓷儿的？”
薛之谦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，认真考虑了片刻，作恍然大悟状：“是你啊！这么巧。但是……”
又凑过来看看他头顶，瞪大了眼睛：“你绿毛呢？”
“被年级主任一顿思想作风教育，给染回去了。”张伟摸摸额前的头发。
“我说怎么认不出你了。”
这理由，张伟闻所未闻，没好气地说：“合着您认人靠毛色啊？”
“毛色比较出众的就靠毛色。”薛之谦撑着下巴笑了，“那你呢？我又没带滑板。”
“口罩，就您那大黑口罩，跟对空气过敏似的老戴着。还有……”
还有你眼睛，挺好看。张伟心说。
“还有什么？”
玻璃窗外有个小姑娘拿着手机对着屋里拍，不好意思地给同伴指了指自己心仪的男孩子。张伟起身，把话接上：“还有你小迷妹在外面拍照呢，赶紧看人一眼吧。先走啦，我妈打催命电话来了。今天谢了啊。”
薛之谦靠着椅背，嘬一大口奶茶，心满意足地伸长了腿，目送那人接电话的背影，轻轻地说声：“待会儿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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