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稚游

平生肝胆,因人常热。

意外之后

(也许方鸿渐最后与谁在一起,结局都未必美满,在那样的社会大环境里,这类人免不得自囿于围城。可我还是想写一写脑海里兜兜转转、挥散不去的他们俩,记一个没有结尾的故事。没有结尾,大概就可以心安理得地逃避伤痛。)

  午后的阳光照理该暖得人惬意,而方鸿渐此时靠在椅背上,只觉得坐不住。门被轻轻叩响了两声,他飞快地低头看了看手表,暗恨来人一如既往的守时。赵辛楣把门关上后,在离门最近的皮沙发右端坐下,与方鸿渐在这个屋子内几乎要坐成了一条对角线。他无声地在手里转着一只打火机,似乎也在考虑如何处理两人之间这种从未如此明显的暧昧气氛。

  “你……是怎么想的?”赵辛楣刚开口就后悔了,这么问多少有些生硬。

  “你是怎么想的?”方鸿渐松了半口气,反问。

  “我怎么想的你应该清楚了。”

  “我不清楚——我只要你知道现在苏文纨唐晓芙我都可以不要,但必须有你赵辛楣。”

  天地良心,哪有表白时拿对方与两个前任女朋友比较的道理?这家伙的情话能这样讨人嫌,完全在赵辛楣意料之外,他按按额角,道:“我算知道你都是怎样分手的了。”

  方鸿渐也意识到自己话里的不妥,只是他现在正竭力摆出一副来去自如的姿态,由不得他更正。

  于是他咬了咬下嘴唇,语气轻松: “少来——你不同意也无妨,只是以后得对我多加戒备免得我再图谋不……”

  方鸿渐的话没能讲完就没了声响,他心里的慌张和顾虑也随即偃旗息鼓,因为赵辛楣无声地叹了口气,大步走过来抱住了他的肩——这本是个朋友间也寻常的拥抱,现在却被赋予了无比温柔的意义。辛楣衣服上有淡淡的、洗衣皂和烟草混合的味道,能感受到他总是暖乎乎的手掌和温热的体温,甚至他胸膛下心脏的跳动——总之他再也没办法伪装平静,侧过脸,轻颤着、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吻上辛楣的唇角。





  钥匙在锁眼里转了两圈。“鸿渐,”赵辛楣进了门,“吃饭了么?”

  “吃了。”方鸿渐迅速收回目光,窝在沙发里,盯住手里的书,像是突然对上面的文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,“送个人去车站要这么久,真稀奇。怕是别时依依不舍,所以共进了晚餐又看了场电影吧?”

  赵辛楣正往衣架上挂外套,先是愣了愣,接着笑了:“局里突然有事,我一忙就忘记打电话告诉你了。我加了班,回来还要闻你这坛莫须有的醋,真够意思。”

  鸿渐继续看书,嘴里不轻不响地啧一声。莫须有么?我看未必。

  辛楣走过去,摸摸他的鼻尖:“我有时候真想知道,你脑袋里都瞎想些什么。”

  “反正没有你。”鸿渐拍开辛楣的手。

  “我知道,你脑袋里没我,心里尽是我。”

  鸿渐终于没绷住,笑着要拿书抽他。

  吃点荔枝吧,老邓家里送来许多,天热怕吃不完就一人分了些。”辛楣任他闹,拆开一个黄色油纸袋子。

  “苏小姐没纠缠你?这不是她的作风啊?”鸿渐接过一把荔枝坐老实了,剥着果皮继续话题,如同小孩子步步逼问自己难以理解、长辈又难以言说的问题,不得到个满意的结论不善罢甘休似的。

  “啊”,辛楣一顿,显然是没想到他还会问下去:“没有,我同她说了咱们的事。”

  鸿渐瞪圆了眼睛看他,继而伸手在男朋友脸上捏了捏,把刚剥好的荔枝塞到辛楣嘴里:“难为你跟前女友介绍——你与他前男友的新恋情呢。”说完被这个弯弯绕绕的关系逗笑了。

  辛楣也觉得这个说法实在有趣,想保持正经认真些的气氛都没成功,干脆同他一起乐个不停,末了喘口气,说:“鸿渐,你不要怪我。夫子有言,‘自反而不缩,虽褐宽博,吾不惴焉;自反而缩,虽千万人,吾往矣’。”

  鸿渐偏过头看了看他,点点头,舒畅地叹气:“我就是觉得你比较让人担心,你倒是完全不必担心我,因为我的名声早就坏了——谁都知道方鸿渐是个男女通吃、喜新厌旧的货色,”他视而不见辛楣皱紧的眉头和警告的眼神,继续口出狂言,“而你们政治家说话做事最有一套,难保哪家小姐不爱上你这种体贴周到。”

  “首先,收回你前面的蠢话。其次,我们政治家大多独裁,鄙人特为尤甚,就拴你这一个。”

  赵辛楣说这话时,眸子里盛着的是天花板上的灯泡光亮,方鸿渐却觉得那比昨日为人称道的月光还要胜三分颜色。


  鸿渐躺在床上,在一片黑暗中望着浴室门缝透露的光出神,想苏文纨听到辛楣说自己与他的事情,大抵要惊得脸上掉一层粉。不过她那粉或许贵些,不会掉的多。辛楣这么轻易便心直口快地与外人坦白——还是前女友,自己竟没有意料中的那样忧虑不安,反而平添了一股子踏实劲儿。

  这股踏实来自辛楣对爱情的坦然和认真,一直以来的,现在的,还有将来的。至于苏小姐会不会四处散播,旁人道听途说后会作何评价,他不怎么在意了。 他从来最挂念的是辛楣会遭人言语,怕他心里难过,得知他并不在意,已然安心。

  辛楣洗了澡回来,在他旁边躺下。见鸿渐睁着眼睛直看着自己,忍不住伸手搓了搓他额前翘起的头发。
  “怎么没睡?……看我做什么?”

  鸿渐没说话,忽地凑上前去吻他。

  这个吻本是缱绻温柔的,直到方鸿渐顺着他的紧实的脊背一路摸到后腰,登时变了味道。他的手坏心眼儿地向下探去,赵辛楣的呼吸一滞,翻身将他压在身下,按住此人不安分的手腕,在他腰侧的软肉上捏了一把。




  明日重庆的电报打来,希望他们尽早过去接洽。两人忙收拾行李。

  辛楣在男朋友铺了满地的杂物里找个地方站住脚,满腹惆怅地感叹:“我发现我那时候的话真没说错。”

  “什么话?”鸿渐抬起头,对上他情绪向来显而易见的眼神,好像预感到了什么,“我……”

  “你不讨厌,可是全无用处。”辛楣脱口而出。

  之后一条裤子飞过去。




  他们到的早,码头上的人不算太多。鸿渐和辛楣说笑着,沿木板纹路慢慢走,迎面过来一个中年男人,发蜡抹得头顶都要冒光,满脸真切而饱满的喜悦,人群中单看他的脸准会觉得是到了旧历年正喜迎新春。

  “赵先生?呀!好久不见!这么巧在这里遇着赵先生!”

  辛楣迎上前,称那人孙先生,握了握手。但那人拉着他的手继续亲切地问候,大有咬定青山不放松之势。

  什么毛病?
  鸿渐偏过头,对着地面咳嗽几声。

  辛楣回过头瞪他一眼。

  “赵先生这是要去的哪里?这位先生是——”孙先生突然看向自己,鸿渐一愣,竟然有些心虚,赶紧回复。




  甲板上吹风,护栏前看海,这种时刻太适合把心底里某些柔软的情愫吐露出来。再奢侈一点,只需要身旁有一佳人。

  方鸿渐把手臂搭在栏杆上,他看见海水浮沉,阳光铺在海面上粼粼地闪,辛楣在旁边抽着他送的那支烟斗。与他这些年里每一次乘船时的心情类似,他依旧对这艘船到达后的生活怀有茫然与憧憬,但此时此刻、此情此景又让他觉得,似乎一切,都奔向欢喜。

  他心情甚好,起了玩心,趁辛楣不注意,拍拍他的肩,满脸堆笑故意道:“赵先生?呀!久仰久仰!这么巧在这里遇着赵先生!这样,我想请你吃午餐,能否赏个脸?”

  辛楣挑挑眉毛,稍微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。只见方鸿渐这没出息的东西瞬间红了耳尖,作势要打他,辛楣嬉笑着躲,他跟在后面追击,船善解人意地晃了几晃,两人险些摔个大马趴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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